爵士乐究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1. 2025年3月7日King Georg酒吧 Andy嘲笑我：“你现在好像就能听懂一样？“这次大爷倒是没笑，不过他们两人的共同爱好是取笑我。时值我们三人站在酒吧外面透气，Andy的眼睛亮闪闪的，兴奋地和大爷讨论着刚才的音乐 。 这是原定于两年前Andy过生日的爵士酒吧，拖到今天大爷生日。题目是大爷选择的“Miles Davis 项目-和Joe Haider, Toni Lakatos”。当然是我付钱，请他们两个来听现场爵士乐。 这两人，都是深谙爵士乐之道，大爷更是藏品无数，只有我，第一次来听人生第一场爵士Live-Show，挤在人堆里像在朝圣。 2. 1998年初识Mr.高 找出我2013年关于爵士乐的文章，原来一转眼20多年过去了。当年和Mr.高在废弃的教室里每天从早8点到下午5点坐班整一年，暗无天日，只能聊天缓解苦闷。谁能想到27年后，我竟然出了国，在德国寒冷的3月去听Miles Davis？？？ 1998年刚认识Mr.高，他说古典文学、古典音乐、古典绘画都太无聊了。永远正确，永远优美，永远对称，特别是古典文学，长达数十页的风景描写，味同蜡嚼，好像风景明信片一样好看而毫无感情，看完仍然不知所云。大段大段的旁白，唯恐读者不懂，所有画外音都要平铺直抒地说出来。因此，他给我推荐村上春树，描述罗大佑的好，谈王小波，评述各种旁门左道的文学、电影和音乐。他讲书、音乐和电影，是可以溯源流派，师从以及对后来的影响，到底好在哪里，以及外界对他/她的评价和看法。他学识渊源，见闻广博，Mr.高就像会说话、要迟到的兔子一样领我进入爱丽丝的奇遇境。（直至到了德国以后，我才知道爵士乐有奇数的音节，被Andy嘲笑不已）。 对于一个附庸风雅20出头的年轻人来说，那时候不懂音乐，没钱也没看过几部电影，就只是看书，但也仅仅是捡那些有名的书来看，满足一个文艺青年的懵懂幻想和虚荣心。那时候我差不多把世界名著都读遍了，但我所认识的世界就只有一种样子，理想也只有一种—那真的·真的·真的太无聊了！和Mr.高长达差不多一年时间的聊天，让我得以见识到另一个世界。不规矩的，不那么赫赫有名，却以另一种方式在文学、音乐、电影的领域中登堂入室，大放异彩。 正确、正常、真诚、美丽、善良、快乐、幸福这些都很美好，也很对，也的确应该是我们人生追求的典范，如同儒家文人一样的最高理想，经世济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但就像【头脑特工队】这部当时让我无感，随着时间流逝却不断回味的动画片一样，人生倘若只有美好、善良、勇敢、快乐这样的正向情感，其他不正确的、卑虐的、痛苦的、黑暗的如果不被允许，那么人生就是虚假的，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人也不成为其人，世界也不将成为其原本的样子，无非是皇帝的新装吧。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没有任何人，心里只有阳光，只有美好。每个人都有痛苦、黑暗，无序和阴影。要允许其存在，以正确的方式输出，因此不同形式的艺术得以发展，艺术家们不断探索直至今日乃至未来。大概这就是那一年中从Mr.高学到的，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开始看不入流的电影、书、音乐。这些点点滴滴非常规的思想开启了不走寻常路的未来。 他给我讲过一个片段：“地球毁灭了，外星人来到地球上，看到最后一个人类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美女大腿”。他说，这一看就是男人写的，女人写不出这种片段。他说，这实在太有趣了。当时，我不能理解有趣的点在哪里，仅仅听到而已。我强在博闻广记，就记下来这些细碎末节。直到很多年以后读王小波，《青铜时代》，《白银时代》《黄金时代》，才明白他说“只能男人写出来这种场景“，也才明白其恶趣味在哪里。就像《黄金时代》里“ 红拂每天涂着菜场死鱼混合酱油味的香水去上班” 那种恶趣味和反讽。还有【猜火车】里伊万潜入马桶粪便中寻找失去的毒品。这些情节有趣到我多年来念念不忘，而当年读过那些世界名著大段的风景描写和心理分析却早已记忆全无。 他为什么离开原来的研究所，源自于一个场景：他去办公室汇报工作，看到临近退休的一个老头，无比耐心地擦皮鞋，态度近乎虔诚。他当时就想，如果他老了，也是这样，一辈子死守一个办公室，无甚成就，最大乐趣是细致入微擦皮鞋。那么人生太可悲了，然后他辞职了。 这个场景我百分百理解，因为随后我就亲身经历。系上返聘的老教授，冬天不带帽子，却带一顶假发。那顶假发从来不洗，油光可鉴。有次我缺课，去向他道歉并解释。 假发套在一只手上，活脱脱像捧着一个人头，闲余的手在玩味抚摸着假发，一边面带讥讽地和我说话，对我的小小谎言心知肚明。那场景简直是噩梦：对面猫捉老鼠似的戏耍嘲弄的笑容，被人揭穿的尴尬，殚思竭虑苦想对策；同时我死死盯着那个假发，生怕他冷不防朝我脸上扔过来，那样我会骇到尖叫的。我随时盘算着，如果他扔过来，我从哪里逃跑最方便。那一瞬间，我下定决心，“绝不像他一样混到老！” 这个场景后劲太足，至今我最害怕的事物前三名的总有假发（另外两个是：老鼠和侏儒）。同时，这个教授讲了一辈子一门课，永无变化。 3. 2013年美国新奥尔良 不久以后我辞职了，放弃大学老师这个好名声的铁饭碗，而且是可造之才的优秀青年教师。先去苏州打工，然后进入外企，一晃外企工作11年后我来到美国。为了《飘》里郝思嘉小姐的绿眼睛，为了爵士乐，我特意绕路来了新奥尔良。这一切不寻常路，起因皆是那年Mr.高带我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让我意识到，人生还可以是其他样子，不一定要正确，不一定要美好，有趣可能比正确更重要。见识不同的事物，尝试世间百态，这是比铁饭碗更重要的人生经历，是金饭碗。特别是他说，要为未来准备好，不要给自己演悲剧，不要自己感动自己。这个观点影响我至深，如果看到谁自贻自怜，我将深感厌恶。因为看到当年的自己，沉溺于悲剧情节而不能自拔。倘若一个人自己不想救赎，那么外界给与再多的力量也是无用的。在新奥尔良，我给Mr.高发短信，他也回复我。他很高兴，也感到欣喜，为我高兴，也羡慕我走出去。那是2013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简单来说，爵士乐对我而言代表着诗和远方，那是另一个世界，不守规矩，不正确，向内探索而不是向外经世济民，同时也是标榜口味的虚荣心标签。我从不讳言我虚荣，只有欲望才能前进，才能探索未知新奇领域。当然不是说爵士乐代表了一切，但它是个契机，开启新世界的钥匙，走上离经叛道之路的向导。我能40多岁带着孩子出国，重新开创一片新天地；同时还能坚持自己的爱好，看书看电影听音乐看画展，不能不说有当时埋下的不安分种子。特别有关新奥尔良部分，这个场景如同一个提示。每当陷入谷底而无法自拔的时候，我就会想到Mr.高的问题“你相不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好？” 而新奥尔良就是上帝给我的答案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4. 27年后的回复 太赞了，太赞了，太赞了！ 钢琴，萨克斯，小号，鼓手互相炫技、调侃、戏谑、棋逢对手，顶峰相见。 尊重对手，尊重观众的最好方式就是毫不松懈，尽最大努力，不顾89岁高龄，即便颤抖双手翻书页，但仍然以以最精湛的技艺，最大的热情回馈我们。 今天，听完人生第一场Live- Show，才发现以前所有都是商业庸俗的滥情小调，靡靡之音不登大雅之堂的浅薄烂俗。 最爱“Seven Steps to the Heaven “，酷炫至极，我随时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汗毛倒竖，心和灵魂都被揪起，魂至天外！ 情不知所起，而心向往之！ Mr.高，不知道你还好吗？谢谢你，领我走入圣殿。 谢谢爵士乐，陪我这么多年。 也谢谢大爷，Andy陪伴，度过美好夜晚。 半夜看完演出回家，激动得不能自己。给Mr.高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感受。没想到第二天大清早竟然看见他的答复 “ 这日子美得很，充实、自在有情调！“ 我邀请他来欧洲看看，带他去看音乐会。（12年来未曾谋面，距离上一次发信息也好几年了） 12年后的 正反馈来自于今日美好的事物；而这美好又来自多年前的正反馈。多么美好的一个正循环。美好不仅仅是因为爵士乐，而是因为这些年的正反馈，我的朋友、我们的友情，书、音乐、艺术的美好，救赎和自救的坚持。 我给大爷讲了来来往往这20多年的故事，情感不外露的德国人没特别表示。晚上11点多，突然收到他的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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